秦大风|作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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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8年6月底，高考成绩公布后，四川某地县教育局迎来了两个不速之客。

锃光瓦亮的办公室里，一个满脸皱纹、脸色黝黑的老汉，拘谨地攥着孙女的手。

面对工作人员的询问，他嗫嚅着说道：“我孙女平时成绩最差也得四五百分，怎么可能才考47分呢？”

说着说着，他不自觉抬高了音调：“你们可得帮俺讨回公道！”

经过复核，工作人员告诉老人成绩无误。

老人坚决不信，情绪越来越激动，吵闹声惊动了教育局的领导。

眼看事情越闹越大，一直沉默寡言的女孩大喊一声：“你们别吵了，我是故意的，我就考了这些分。”

十年寒窗苦读，只为金榜题名。

这个叫沈娟的小女孩，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，要做自毁前程的事？

如今5年过去，她怎么样了？

2001年，沈娟出生在四川一座大山里。

为了维持生计，父母不得不丢下尚在襁褓中的沈娟，远赴外地打工。

爸妈一年到头回不了一次家，小小的沈娟和爷爷奶奶相依为命。

日子虽清苦，但是有奔头。

爸妈把打工挣的大部分钱都寄回了家，爷爷奶奶也十分疼爱沈娟，给了她足够的爱和呵护。

渐渐长大的沈娟，力所能及地帮家里干活，既勤快又懂事。

更让人欣喜的是，上了学后，沈娟的成绩一直稳定在班级前三名。

这是山窝窝里要出个金凤凰啊！一家人觉得干劲更足了。

然而，这样平静幸福的日子，沈娟只过了11年。

2012年夏天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傍晚，做完作业的沈娟驾轻就熟地赶着羊群去放羊，百无聊赖之际，她突然莫名一阵心慌。

正在这时，邻居上气不接下气地找到了沈娟，让她赶紧回家。

飞奔回去的沈娟，看到的是瘫坐在地上的爷爷，和已经哭得直不起身子的奶奶。

爷爷哽咽了好几次，才把话说出口：“娟啊，你爸和你妈都走了……”

父母突遇车祸，没给双亲和女儿留下只言片语，便撒手人寰。

命运的车轮碾过，此后是日复一日的磋磨。

福无双至，祸不单行。

儿子儿媳的突然离世，击垮了沈娟奶奶的精神。因为悲伤过度奶奶突发旧疾，送医不及时、病程进展快再加上没钱，奶奶彻底瘫痪在床。

一家三口只能靠爷爷种地的微薄收入，勉强维持温饱。

当生存的问题摆在眼前，连悲伤都没时间酝酿。

不知是父母去世的打击太大，还是家庭朝不保夕的困窘，抑或是学习节奏的加快，升入初中的沈娟，成绩一落千丈，大多时候只能排在班里20多名。

这样的成绩不可能考上重点高中。

爷爷心急如焚，他讲不出什么大道理，只能一遍一遍地叮嘱孙女：“娟啊，只有好好学习才有出路，你得努力啊！”

在爷爷的劝解下，沈娟慢慢调整心情，她给自己确立了目标：考上大学，找个好工作，让爷爷奶奶过上好日子。

经过努力，本就聪慧的她成绩慢慢赶了上来，顺利考上了县里的高中。

欣喜的同时，沈娟开始为钱发愁。

小学初中没有学杂费，吃住在家里，但是读高中的学费和生活费，他们根本承担不起。

爷爷让沈娟不要操心钱的事。很快，人缘不错的爷爷东家借、西边凑地备齐了学费。

而等到放假，沈娟才发现，原来60多岁的爷爷，竟然偷偷在工地打工。

心疼、愧疚，却又无能为力的复杂心情交织在一起，让她又茫然又沮丧。她惶恐：爷爷真的能等到她有出息的那一天吗？

白天干农活，晚上打零工，一个人恨不能掰成几个人用。本就年老体弱的爷爷身体怎么受得了？

沈娟想到周围没考上高中的同学，都已经陆续出去打工，自己却还要一个劲花家里的钱。她第一次怀疑，读书这条路是不是走错了。

一闪而过的念头很快被她否定了。

毕竟多年来，在沈娟的意识里，成绩不仅代表着努力的意义，更是她对爷爷的回报。

背负着巨大心理压力的沈娟，强迫自己把所有精力都用到学习上。

可本就不是天赋异禀的学生，再加上硕大的思想包袱，沈娟用尽全力，也只能勉强考到500分。

这个成绩刚能够到本科学校，也是沈娟能接受的底线。

可万万没想到，高考前最后一次测验，沈娟只考了400分多一点。

她的心态彻底崩了。

上专科，她对不起爷爷。这个成绩上本科，只能读学费非常昂贵的三本。

爷爷就算砸锅卖铁、卖血求人，也一定会让她去读书。

可是，她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个坎。

周末，她找到正在工地的爷爷。她低着头，跟爷爷说，反正自己的成绩也上不了好大学，她不想上学了，要辍学去打工。

从没发过火的爷爷第一次冲着沈娟发了脾气。

在爷爷心里，他不懂什么专科或者本科，他只知道，他们这种条件，要走出大山，只有读书一条路可走。

看着爷爷气得涨红的脸，沈娟想起伤心过度瘫痪的奶奶，她害怕了。

她赶紧应承下爷爷，说自己是一时压力太大了瞎说的，然后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学校。

所有人都不知道，此时的沈娟早就钻进了死胡同。

她在心里做了决定：她绝对不会再吸爷爷的血去上大学了。

她不愿意再当家里的累赘。她暗暗地想：只要成绩够低没有学上，爷爷就可以解脱了。

2018年6月7日，终于迎来了高考的日子。

爷爷想起沈娟前段时间的异常，特意叮嘱她：不要紧张，考多少分算多少分。

考场内气氛焦灼，但坐在座位上的沈娟，却显得格外淡定。

她粗略地翻了翻试卷，写上名字、准考证号，便放下了笔，静静地等待交卷。

监考老师注意到她，善意提醒后，沈娟随便写了几个答案，应付了过去。

每一场考试结束，听着周围同学的议论，她静默地一言不发。在大家抓紧复习下一门课时，她也跟着翻书，可眼里却丁点都没看进去。

2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了。

考完最后一场出来的沈娟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。

她狠狠掐了自己一下：不是都想好了吗？哭什么哭！

她一遍遍地跟自己说她做得没错。可12年寒窗苦读一朝成空，藏不住的心酸和委屈一波一波泛上来，都化成了哗哗流下的泪水。

她还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孩子啊！

沈娟一心想着不读书就可以去打工挣钱，却没想过，交白卷打碎的是全家人的希望。

班主任提醒查分的电话打到了家里，爷爷比沈娟还要紧张。

他带着沈娟来到邻居家，眼睛一眨不敢眨地盯着电脑屏幕。

自从儿子儿媳去世，孙女就是他唯一的寄托，在他心里，孙女考500多上本科很好，考400多上专科也不错。只要能出去上大学，就比在山里待着强。

沈娟腰板挺得笔直，但查分的手却久久点不下去。

邻居打趣道：“娟儿，咋紧张成这样，快查呀！”

沈娟咬咬牙，心一横，按下了鼠标左键。没有几秒钟，页面刷新，成绩出来了：47分。

邻居脸上的笑容不见了，惊呼一声：怎么可能？弄错了吧？

爷爷更是呆立在原地。

邻居上前又点了几下鼠标，重新刷新成绩，可是不管刷几次，出来的都是明晃晃的47分！

早就知道自己分数会很低，但真的看到47分，沈娟还是心如刀绞。

爷爷回过神来，安慰孙女：“你别哭，一定是哪里弄错了，我带你去找老师。”

与此同时，班主任也已经从学校得知了沈娟的高考分数。

同样觉得不可思议的她，跟沈娟爷爷联系后，决定一起去教育局复查分数。

沈娟骑虎难下。

她想过爷爷或许会大发雷霆，或许会失望透顶，但万万没想到，爷爷想的只是给孙女“讨回公道”。

教育局正常复核后，答复说成绩无误。

爷爷不死心，提出能不能看一下沈娟的试卷。

工作人员看着眼前的老人和女孩面露难色，说看试卷不符合规定，并且县教育局也调不出高考试卷。

老人痛哭失声，求他们一定给孙女一个说法。

工作人员赶紧向上级汇报情况，教育局的领导赶来处理。

他们一边安慰老爷子和沈娟，一边让班主任帮忙做工作，说平时成绩还不错的话可以考虑复读。

爷爷听到复读眼睛一亮，他强撑着站起来，看着在一边默默掉泪的孙女：“对，复读，娟儿，我们还能复读，再来一年，没关系的……”

听到这句话的沈娟再也忍不住。跪在爷爷面前，说出了自己故意交白卷的真相。

在场的大家都呆住了。

良久，班主任才叹了口气，冲着沈娟说道：“你这孩子，真是糊涂啊！”

爷爷又是生气又是不解。

沈娟哭着说，爷爷生病不舍得吃药，打工那么辛苦，她怕爷爷为了自己丢了性命。她什么都没有，只有爷爷奶奶了，她可以不读书，她可以打工挣钱养家……

班主任向周围人说了沈娟的家庭情况和经历。

看着这对不容易的爷孙，现场的人都跟着红了眼圈。

同情归同情，47分的高考试卷是事实，不管做决定的初衷是什么，结果都无法更改。

爷爷拉着沈娟郑重其事地跟教育局的工作人员和班主任道了歉，说给他们添麻烦了。

教育局的领导又拉住沈娟叮嘱道：只有好好学习，才能有更大的出路。考上大学，不要担心学费，上了大学可以申请助学金、奖学金，加上假期打工，不会给家里带来很大负担。

爷爷和沈娟听着，心里渐渐燃起了希望。

没几天，班主任带来一个更大的好消息。

沈娟交白卷的事情传出去后，很多人联系教育局说愿意资助她复读，学校更是直接免除了沈娟复读的学杂费。

经过这场波折，沈娟终于放下了所有的心结和担子，带着周围人的祝福和希冀，重新轻装上阵。

2019年夏天，沈娟被四川师范大学录取。

面对迟来的录取通知书，爷爷奶奶喜极而泣。

今年夏天，马上就要升入大四的沈娟，已经是个落落大方的大姑娘。

她早就下定了决心，要做一名优秀的教师，去帮助更多像她一样的孩子。

没有一朵花不愿意绽放，

没有一棵树不愿意茁壮，

每个心怀善意、努力向上的生命都值得敬仰。